默默的父愛
去年的冬天,老父親因為感染新冠病毒,陽了幾天稍有好轉(zhuǎn)后,在一月十七日這天中午去世了。那天,他如往常一樣吃了中午飯,然后靠在床頭,像午睡似的,沒有什么交代和囑托,無聲無息匆匆地走了,就這樣悄然地離我們而去了,很安詳,沒留下什么遺言,就像是一場很倉促的旅行,在某一個日子就會回來似的。
父親很小的時候,爺爺被抓壯丁,家里只有奶奶與父親三兄妹生活,兩個姑姑還小,在沒有父親庇護的社會,日子過得很艱難,父親從小性格就內(nèi)向、膽小、老實、怕事。爺爺從國民黨軍隊投誠后,回到家里。父親是在爺爺嚴格管教中成人的,沒有主見,懦弱。爺爺做事帶著干脆,有江湖習氣,在家族中倒有些威望,但是對家里卻是一種傷害。
父親和母親結婚后,由于母親性格比較剛強,與爺爺不合,于是,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分了家,由于爺爺?shù)牟还懿活?,父親又擔不起責任,所有生活重擔便落在母親一個人的肩上,母親好強不服輸?shù)男愿?,便成了家族中的眾矢之的?/p>
我們家從我記事起生活舉步維艱,常有人因為雞毛蒜皮的事來找母親的麻煩,而父親卻總是不言不語,默默地在一邊抽著旱煙。即便這樣,母親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條,日子過得很苦,但在父母親的勤勞操持下,我們兄妹七人都能長大成人。
父親是個老實人,不善言談,當大家聚在一起擺龍門陣的時候,他總是陪著笑臉,好不容易插上話也是很簡單的幾句,然后再悠閑地吸著煙,在繚繞的煙霧里表現(xiàn)出一種閑情逸致,仿佛吸煙才是他最舒心的事。
父親一生是勤勞的。集體的時候父母親讓大姐二姐早早輟學參加勞動搶工分,我家人口多,到年終生產(chǎn)隊分紅,我家口糧總被扣在生產(chǎn)隊的糧倉里。每年農(nóng)忙過后,由于父親沒有手藝,只能外出拉大鋸掙錢交生產(chǎn)隊換回被扣的口糧,那時叫出外搞副業(yè),掙來的錢都交隊上了。
到了一九七八年實施包產(chǎn)到戶后,家里分得一頭牛,三四畝田,到插秧季節(jié),學校放農(nóng)忙假,我們?nèi)引R上陣,父母親和兩個姐姐割秧草,我們煮飯送飯。到插秧的時候,父親負責犁田,我們負責插秧,到傍晚,我便去接替父親放牛,父親則去幫忙插秧,傍晚還要砍一擔柴回家。我們?nèi)胰似鹪缲澓?,累著、苦著卻幸福溫馨著,因為生活有了盼頭。
父親的一生是勞累的。因為老實,沒有經(jīng)濟頭腦,干的都是體力活,扛木頭、拉大鋸、挑魚秧、淘金等,只要能掙錢就去干,父親的左眼因為拉木頭被誤傷而失明,留下了終身殘疾,雖然如此,父親仍然為家庭的生計辛勞奔波。記得我哥讀初三時,父親去幾十里外的邦洞買豬仔,為了省錢不坐車,直接從邦洞挑到家中,到家后幾天下不了床。有一次,買來的豬仔沒兩天全死了,這可把我們一家害慘了,一百多元錢是借的,父母親長吁短嘆,心情無比沮喪,那年代一百多元對于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已是一筆不小的債務了。
一九八四年,大哥從師范畢業(yè)到家鄉(xiāng)任教,這時候生活有了很大改變,上門來吵架的人也少了。一九八七年,我考上省城后,父母親就寬心多了。但母親長期精神壓力大,常借酒解愁,患上了高血壓,一九八八年突發(fā)腦溢血離我們而去了,那年,母親才四十七歲。母親走得匆忙,什么遺言都沒有留下,唯一留給我們的是心中那份無盡的傷感。母親匆忙短暫的一生,也造成了父親半世的孤苦伶仃,父親從那時候起,就蒼老了很多。后來大哥工作調(diào)動,離開家鄉(xiāng),姐妹相繼出嫁,我也在縣城工作,小弟外出謀生,幾年間,一個好好的家就此人去樓空。
父親的一生是孤苦的。自從我們兄妹離開家后,家中只留下老父親一個人執(zhí)著地獨守著那滄桑的老屋,聽不到兒女的呼喚,只有房門那吱呀吱呀的叫聲陪伴著,他常在黃昏時獨倚門前,盼望兒女們歸來。無論走到哪里,父親都牽掛著老家,家鄉(xiāng)是他的念想,老屋是他的根,每次不論到大哥那里還是來我這里,只要住上兩晚,便嚷著要回去,說是受不了約束,回去生活自在得多。后來父親患上腦梗,生活質(zhì)量每況愈下,但尚能自理,有時來看孫子,一不注意他就從縣城步行回家,讓人哭笑不得。
后來有一年在小弟那里過年,正月初五出來散步時跌倒,癱了,只能坐輪椅上,這時候消停多了,可也更加糊涂了。新冠期間,服侍他成了我們的難題,實在找不到人服侍父親,只好把父親送到敬老院,每次去看他的時候,他都是一臉的不舍和淚水,鬧著要回老家,護理人員說,你們每來看他一次,就好上兩天,不吵不鬧,到了第三天不來就發(fā)脾氣了,看著父親憔悴的樣子,我心里難受極了,只好陪著他說說話,曬曬太陽,推著他慢慢走。到后來,護理人員說父親不吵不鬧了,我知道父親大去之期不遠了。放開新冠管控之后,我們把父親接回老家,陽過后沒多久,父親就走了,永遠地走了。
回想父親的一生,不禁唏噓,淚流滿面。父親的一生真的太苦了,只愿他在天堂那邊有母親的陪伴,不再孤獨,不再困苦。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孝而親不在。每當回到老家,面對的只有滄桑、寧靜的老屋,物是人非,再也聽不見父母親親切的喚兒聲,再也看不到當年兄弟姐妹一起陪父母親過年的景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