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壇酸湯辣
那年夏天,岳父給我們送來一壇自制的酸湯辣,這可把愛人開心壞了。
愛人是苗族人,嗜酸如命,尤愛酸湯魚,每逢佳節(jié),必做酸湯魚,每次均是“乘興而做,敗興而歸”,總感覺差點火候,沒有老家的味道。最后,通過復(fù)盤,總結(jié)失敗的經(jīng)驗和教訓(xùn),得出結(jié)論,酸湯辣不正宗。
每次隨愛人回娘家,岳父必做酸湯魚招待我們,也使得愛人的味蕾得到極大滿足。閑談之余,我和岳父說起我們做的酸湯魚總沒有家的味道,可能是酸湯辣不好的緣故。于是,就有了岳父為我們送來那壇酸湯辣。
說來也怪,自從有了岳父送的酸湯辣,愛人做的酸湯魚如有神助,味道得到了質(zhì)的飛躍。此后,酸湯魚、酸湯牛肉、素酸湯等酸系菜肴,就成了我們的家常便飯。
聽愛人說,岳父有高中文憑,在老一輩中,算是有文化的人,原本是可以進入國企上班的,不知后來怎么又成了十里八鄉(xiāng)有名的木匠。
岳父對人和善,說話做事非常有耐心,雖為農(nóng)民,卻透著文質(zhì)彬彬的風(fēng)骨。愛人說,岳父從小到大,從未打罵責(zé)罰過她,無論她多么無理取鬧。
岳父家的堂屋有一張年畫,內(nèi)容是“忍”字順口溜,大概內(nèi)容是:“忍字頭上一把刀,講起容易做不到,不會忍事把禍招。有人生來脾氣躁,意見不同就動刀,不讓老來不讓少,總有一天要糟糕……”有一次,岳父知道我們夫妻吵了架,于是把我們叫到年畫前,一字一句讀給我們聽。
我和愛人成家后,岳父就一直在家務(wù)農(nóng),因為痛風(fēng),身體每況愈下,越來越肥胖。縱然如此,每有開田放魚、吃新米,或有什么好吃的,總要打電話叫我們回去,每次回家,他都會準(zhǔn)備一大桌的佳肴,酸湯魚、臘肉、苗家雞稀飯、素酸湯、苗王魚、炒蜂蛹等等,反正,都是愛人的最愛。尤其是那鍋酸湯田魚,最為愛人所好。
黔東南人民對酸湯的喜愛,苗族居首,侗族次之。我作為一名侗族人,更熱衷于香辣菜系,面對一條魚,我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腌魚,其次才到酸湯魚,而愛人則只會想到酸湯魚。愛人做的酸湯魚頗具特色,其一,只取膽不破肚,其二,不放一滴油。一開始,我是不喜歡的,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,也欣然接受了。
記得我們剛結(jié)婚的時候,我從縣里出差回來,愛人說要做好吃的等我,我滿懷期待,到家一看,竟是一鍋酸湯菜,沒油也沒肉??墒?,對于愛人來說,在炎熱的夏天,能吃上一鍋酸湯菜,就是一頓饕餮大餐。如今,我也習(xí)慣了在菜市場順手買上一袋煮好的酸湯菜,清熱又解暑。
2022年秋天,岳父永遠地離開了我們,那壇酸湯辣也成了他留給我們,唯一的遺物。
后來,酸湯辣吃完了,壇子還在。我們便按照岳父教的做法,自制酸湯辣。將紅辣椒、生姜打碎后,按比例加入食鹽、高度白酒,放入壇子發(fā)酵,一個月后,一壇美味的酸湯辣又回來。
此后,我們每年夏天都要做一壇酸湯辣,用岳父留下的壇子和配方,次年夏天,又再續(xù)上一壇。如此,年復(fù)一年,讓那壇充滿父愛的酸湯辣一直延續(xù),就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。